來源:北京晚報 時間:2021-11-16 14:59:06
原標題:得到過真?zhèn)?經(jīng)歷過低谷 更憧憬未來(引題)
60歲京劇名家退休不退“藝”(主題)
北京晚報記者 牛春梅
于魁智、王蓉蓉、杜鎮(zhèn)杰、朱強、李軍、楊赤、宋小川……這幾個名字,在當代京劇舞臺上的分量不容忽視,他們是各個流派行當?shù)穆N楚,他們都屬牛,今年都60歲。今年6月,長安大戲院為他們舉辦了兩場名為“甲子之約”的專場演唱會,一票難求,盛況空前。見證了新中國戲曲教育的變革,經(jīng)歷了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戲曲藝術(shù)的低迷,而今又與日漸好轉(zhuǎn)的傳統(tǒng)文化一同攀向高峰。這批京劇藝術(shù)家站在人生的甲子時刻,回望從藝道路的點點滴滴,他們明白,所有的好與不好都成就了今日他們的財富。
見過真神,成為得天獨厚的一代
出生于上世紀六十年代的他們,經(jīng)歷過共和國艱苦的時候,但京劇巔峰時刻的余暉也曾照拂過他們,用梨園行的話說就是“見過真神”。
朱強、于魁智都是沈陽人,1972年一起考入沈陽京劇院學員隊。以今天的視角來看,地方的藝術(shù)資源有限,想要遇上名師太難。但在那個特殊的年代,許多京劇大碼頭的名家被下放到各地,在沈陽也有不少這樣的大家,當初沈陽京劇團學員隊的老師就有尹月樵、黃云鵬、姚世茹、焦麟昆、秦友梅等人。經(jīng)歷了舊時代的老師們,不能演戲了就把熱情投諸教學,傳統(tǒng)戲不能唱了,但傳統(tǒng)的戲曲教學方式還在繼續(xù)。朱強回憶說,那時候覺得老師太嚴厲了,學習過程非常辛苦,“每天早晨五點多起床練晨功,晚上還要練夜功,老師不用說話,一瞪眼你就害怕?!敝鞆娪幸淮胃觳补钦圩×硕嗵灬t(yī)院,出院就回了學員班,練功的時候想著胳膊就不用練了,跟著大家壓腿就行,誰知道老師卻說,左胳膊不行就用右胳膊練習“鐵門檻”,“在老師們看來,學戲哪有不受傷的,你就不能閑著?!苯裉炜磥恚蠋煯敵醯膰绤栕屗麄儼嗟某刹穆史浅8?,同班三十多個演員學員中就涌現(xiàn)出了他和于魁智、李靜文、張宏偉、張微等諸多今天還活躍在舞臺上的角兒。
杜鎮(zhèn)杰是從山東農(nóng)村走出來的演員,他在進入中國戲曲學院后,以及后來的工作中都與不少名家學習過,合作過。1979年,杜鎮(zhèn)杰高中文藝班畢業(yè)回到家中務(wù)農(nóng),后來聽說中國戲曲學院到濟南招插班生,沒想到一考就考上了。到了戲曲學院后,和其他從小學戲的同學相比,他基礎(chǔ)薄弱的毛病一下兒就暴露出來。在學校,那些比較優(yōu)秀的學生都由正當盛年的老師來教,杜鎮(zhèn)杰他們比較薄弱的學生則主要由劉盛通、王世續(xù)、李世霖、李甫春、楊韻清、吳澤東等諸多從富連成等老戲班走出來的年紀比較大的老師來上課,也算是歪打正著遇上了“真神”。后來,他又在馬長禮先生的引領(lǐng)下,走遍北京城尋訪名師,先后跟隨李盛藻、關(guān)盛明、葉盛長、馬崇仁、遲金聲、譚元壽等名家學習,時至今日,杜鎮(zhèn)杰還經(jīng)常去和九十多歲的遲金聲老師學戲。
大連京劇院院長楊赤則直言,沒有袁世海先生就沒有自己的今天。那時候,他在大連工作,袁世海先生在北京,師徒倆兩地奔波地教授、學習,“大連市的領(lǐng)導也非常重視年輕人的培養(yǎng),為了方便袁世海先生來大連教學,專門給他安排了駐地?!?/P>
王蓉蓉進入中國戲曲學院后,得到張君秋大師的親授。王蓉蓉至今記得,有一次老師在排練場看了她演的《四郎探母》后,專門到學校給她說旗步的走法與別的腳步有什么區(qū)別,劇中的請安動作應(yīng)該怎么做,“他當時已經(jīng)是60多歲的人了,一遍又一遍地給我做示范,講要領(lǐng),手放在什么位置,腿是怎樣的蹲法,手帕是怎樣的拿法,不厭其煩?!?/P>
“我覺得我們這一代是得天獨厚的。”楊赤說,一個演員最關(guān)鍵的是他的成長期和成名期能遇到好的機會和環(huán)境,而他們都遇上了,這個優(yōu)勢是今天的年輕人沒有的。
跌落谷底,也堅信未來有希望
在開啟這個職業(yè)生涯的初期,這一代人并不知道在“得天獨厚”的后面還尾隨著“跌入谷底”的命運。
上世紀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,二三十歲的他們正是嶄露頭角的時候,但京劇卻遭遇低迷的時刻。王蓉蓉回憶說,那時候演出特別少,一個團一個月也就三四場演出,一個演員一個月能有一場演出就不錯了,有時候一個月都沒有一場演出,“有演出需要排練的時候就上半天班,不上班也沒人管,劇場也沒什么觀眾,一場演出也就賣幾十張票,演員的待遇也低,一場就5塊錢、10塊錢?!蓖诒本┚﹦≡旱亩沛?zhèn)杰也感受到了那種壓抑的氛圍,成天沒事兒干,就在家里睡覺。朱強說,演出少生活拮據(jù),大家也都著急,劇院還真有同事去賣花?!按竽灰焕_,臺上幾十個演員,臺下只有幾個觀眾。”楊赤說,經(jīng)歷那樣的情景誰都會著急。
面對這樣的現(xiàn)實,很多人失望了干脆轉(zhuǎn)行,出國的、下海的、拍電影的、唱歌的、演話劇的……而今天仍然活躍在舞臺上的他們,在那樣的時代做出了不一樣的選擇。
“雖然劇院安排的工作少,但我每天給自己安排的日程還是滿滿的?!蓖跞厝卣f,那時候全靠自己管自己,幾個年輕人約著早晨一起去練晨功,在學校沒練的基本功,那段時間都補上了。下午的時間就自己聽錄音學戲?qū)W唱,整理唱詞、背戲。王蓉蓉說,那時候沒有什么劇本,自己看戲的時候就找個沒人的角落坐著,打開錄音機把老師們的演出錄下來,有的時候還要自己低聲把臺上的表演、調(diào)度說進去,回來再扒詞兒,整理劇本?!皠e看那時候沒事兒干,可是我都沒有時間逛街,一天不練功學唱就覺得自己在虛度時光?!蓖跞厝卣f,正是因為平時有這樣的積累,關(guān)鍵的時候才能接下難啃的骨頭。有一次劇院臨時讓她替一個演員演四出大戲,雖然有的戲她沒演過,但平時已經(jīng)學了,詞兒都能倒背如流,才敢接下來。
朱強也說,那段時間雖然過得有些煎熬,但他一點時間沒有浪費,一邊找老師學戲,一邊還自學,取得了大專文憑,“那時候?qū)W的戲,看的書,到現(xiàn)在都管用了?!?/P>
杜鎮(zhèn)杰的經(jīng)歷則多了一番曲折。在最低谷的時候,他不想自己的大好時光就在蒙頭睡覺中度過,他想走出去看看。1994年,他選擇了停薪留職,去了香港。也許有人覺得在京劇最艱難的時候,他做了“叛徒”,但杜鎮(zhèn)杰覺得,自己是農(nóng)村出來的孩子,每一天的光陰都浪費不起。那時候做生意比唱戲掙錢多,頭腦靈活的他也跟著下海經(jīng)商,而且生意做得風生水起。轉(zhuǎn)眼三年過去了,雖然錢掙了不少,但他始終無法割舍對舞臺的眷戀,生意場再風光,也無法替代他心中觀眾熱情的掌聲。1997年,他重新回到了劇院?!斑^去耽誤的時間得一點一點往回補”,他又開始像從前一樣每天練功,不斷學戲,堅持演出,雖然累出了一身毛病,但是他的心里是踏實的,充實的,幸福的,因為他找到了自己的方向。
感恩幸運,誓將“幸運”傳遞下去
他們自然也是幸運的一代。他們的成長過程中,國力越來越強,傳統(tǒng)文化越來越受到重視,京劇作為國粹受到更多關(guān)注,他們也得到更多機會。
1980年,恢復(fù)了傳統(tǒng)戲的演出,當時剛剛二十歲左右的王蓉蓉、李宏圖參加了第一部恢復(fù)演出的傳統(tǒng)戲《四郎探母》;王蓉蓉的學士學位證書是001號,她和她的同學們成為中國戲曲歷史上的第一批本科生;1996年,王蓉蓉又和楊赤、李軍、朱強等人一起進入第一屆中國京劇優(yōu)秀青年演員研究生班(簡稱“青研班”),使他們在表演技能、文化水平、人文素養(yǎng)等方面得到全面的提高。
楊赤則認為,這一代的幸運在于,即使處于低谷也能看到希望,有一個清晰可見的上升通道,“我們那時候有梅蘭芳金獎,有央視的全國青年京劇演員電視大賽,一旦獲獎了,全國人民都知道。我們中間很多人都是通過大賽成名的,所以你知道你經(jīng)過努力能成為角兒,能過上更好的生活。”讓他遺憾的是,這些大賽都取消了,今天的年輕人沒有這樣的機會,作為全國政協(xié)委員,他也曾在自己的提案中建議恢復(fù)青年演員大賽,讓今天的年輕演員有個奔頭。
得到了這么多機會的他們,也都愿意為自己鐘愛的事業(yè)做更多,即使他們已經(jīng)六十歲了。今年上半年,王蓉蓉已經(jīng)辦理了退休手續(xù),不再擔任北京京劇院一團團長。她說,這幾年她的主要精力還會在舞臺演出方面,過幾年就會逐漸往教學方面轉(zhuǎn),“我有19個徒弟,以前都顧不上他們,今后也得管管了?!敝鞆妱t正在辦理退休手續(xù),“我服老,但我還愛這個舞臺,有需要就還去演?!苯衲陥?zhí)導了京劇《嫦娥奔月》的他,還發(fā)現(xiàn)了新的興趣點,想要再嘗試一些導演的工作,把自己這么多年積累的經(jīng)驗傳授給年輕人。
這些年來,杜鎮(zhèn)杰一直致力于傳統(tǒng)戲的挖掘、整理、學習,“我已經(jīng)演了七十多出戲了,可以自信地說目前還沒有人能演這么多戲?!毖巯滤贿吤χ莩?,一邊還在北京市政協(xié)做籌備“戲曲苑”的工作,將來要去做一些京劇藝術(shù)家和作品的搶救性工作,去做一些京劇的普及、推廣。
楊赤還沒有退休,他希望還能為京劇做更多的工作,在他看來,當前京劇事業(yè)中人才的培養(yǎng)是重中之重,他自己會拿出更多時間給年輕人上課。
記者手記
這是一次特殊的報道,我們希望通過對這幾位今年六十歲的京劇人的“速寫”,為一代京劇人畫像。
這一代人是京劇歷史上特殊的一代。他們的學習生涯被京劇巔峰的余暉照拂,見過真神得到真?zhèn)?,但也?jīng)歷了傳統(tǒng)戲不能演,只能學樣板戲的年代;在壯年時代又與傳統(tǒng)文化最為低迷的時代相遇;經(jīng)歷大浪淘沙之后,他們的藝術(shù)生命在最好的年代迎來最高光時刻。觀察他們職業(yè)生涯,還會發(fā)現(xiàn)一個共同點,那就是終身學習。無論在京劇表演方面天賦如何,無論遇到什么樣的困境,他們都從未中斷學習。我們也希望通過對他們職業(yè)生涯的記錄,讓年輕的京劇人對自己所從事的事業(yè)充滿信心,經(jīng)歷了那么多坎坷的他們尚且能夠一顆初心到今天,在傳統(tǒng)藝術(shù)越來越受到重視,各方面條件都越來越好的當下,一定有更好的未來在前方,還有什么理由不去努力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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